“后哈西娜时代”的孟加拉国：对华友好，对印紧张？
▎8月7日，穆罕默德·尤努斯到达巴黎戴高乐机场，即将启程回国领导临时政府。图源：法新社
编者按
据报道，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穆罕默德·尤努斯将于8月8日回到孟加拉，担任首席顾问领导临时政府。此前，孟加拉国总理谢赫·哈西娜辞职并逃往印度。
在这次政治危机中军方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局势一度缓和后为何又突然急转直下？哈西娜的辞职会对未来的中孟关系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大参考》为您解读。
核心提要
1.孟加拉国“公共服务职位配额制度”在2018年一度废除，却在今年死灰复燃，成为抗议活动的导火索。尽管7月21日暴力对抗一定程度上得到了缓和，但在8月初情况却急转直下，抗议人群将矛头直指总理哈西娜，要求其辞职。同时，军方态度也在短时间内从全力“挺哈”转变为背刺“倒哈”。最终，哈西娜被迫辞职逃往印度。
2.哈西娜辞职后前往印度，计划在停留一段时间后前往英国，但因面临技术障碍无法得到政治庇护。新的孟加拉国临时政府将由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穆罕默德·尤努斯领导，他面临着稳定局势、筹备选举、解决经济问题等多重挑战。而哈西娜的政敌卡莉达·齐亚可能在新局势中扮演重要角色。
3. 笔者认为，哈西娜下台后，孟加拉国与印度的关系将陷入紧张。孟加拉国一度出现了对印度教徒的攻击行为。关于对华关系，孟加拉国始终奉行对华友好的态度，新政府成立后不太可能出台颠覆性的对华政策。
作者 | 《大参考》南亚问题观察员 赵静
编辑 | 屈功泽 黎人恺
8月5日，孟加拉国陆军参谋长扎曼发表电视讲话说，该国总理谢赫·哈西娜当天辞职，将很快成立临时政府管理国家。一个国家的在任总理，由这个国家的军方领导人宣布“被辞职”，事情本身就透着一股不同寻常。
是什么导致孟加拉国局势急转直下？
哈西娜的“毁誉天平”似乎从2022年开始发生摇摆。2022年12月，孟加拉国爆发由反对派发起的反政府抗议活动，主要诉求是希望政府采取行动平抑因俄乌冲突导致的通货膨胀以及连带的物价上涨。当时，抗议规模虽然达到数万人，但抗议活动的烈度总体维持在较低水平。之后不久的2023年1月以及2023年底，哈西娜政府又连续遭遇抗议，政府和抗议民众双方也都出现不少死伤。
▎自2012年以来，孟加拉国消费者价格指数（CPI）持续上涨。
直到今年6月，孟加拉国大学生发起反对“公共服务职位配额制度”的和平抗议。7月初，抗议活动缓慢升级，大学生开设搭设路障，封锁道路。7月16日，抗议活动出现暴力情况——示威民众与亲政府人士在首都达卡持棍棒互殴。哈西娜下令关闭全国各地大学院校。
7月18日，哈西娜呼吁民众保持冷静并承诺严惩施暴凶手，但学生团体开始火烧国营电视台并打砸政府机关。哈西娜下令关闭全国互联网服务，宣布实施宵禁。7月21日，孟加拉国最高法院裁决废除大部分“公共服务职位配额”，将其从总数的30%降到5%，但示威民众仍不买账。
▎抗议活动后，孟加拉国前总理谢赫·哈西娜在米尔普尔向媒体发表讲话。图源：法新社
8月4日，孟加拉国军方表态“和人民站在一起”，前陆军参谋长布里扬严厉批评哈西娜，呼吁政府将军队撤出。8月5日，哈西娜“被辞职”并乘飞机前往印度。
兔起鹘落。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孟加拉国国内抗议局势发展速度之快，从和平抗议到暴力打砸烈度升级之快可以说是迅雷不及掩耳盗铃，是各方始料未及的。
在这过程中，值得一提的有三点。
第一，军方的态度翻脸堪比翻书。军方在孟加拉国的内政事务中有重要话语权。要知道，哈西娜的父亲就是在一场军方发动的政变中被刺身亡，这也直接导致哈西娜流亡海外长达20年之久。而这此次抗议活动中，军方从全力“挺哈”到背刺“倒哈”，这个180度的变化可能发生在只有一两天的时间内。在这一两天内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军方最终选择自保？
▎哈西娜的父亲，孟加拉国国父谢赫·拉赫曼。
路透社援引孟加拉国三名前高级 军官的话说，抗议活动造成了至少240人死亡，这可能让军方认为“此前不惜一切代价支持哈西娜的做法难以为继”。
第二，“配额制”的反复拉锯。孟加拉国此次抗议活动导火索是“公共服务职位配额制度”，这项制度在2018年被撤销，为何今年又“死灰复燃”，以致成为反噬哈西娜的“星星之火”？
根据综合掌握的信息，2018年，孟加拉国发生大规模学生抗议，反对政府为特殊军人群体后代就业保留的30%“公共服务职位配额”。受此压力，“配额制”被取消。但2018年以来，特殊军人群体的亲属一直在奔走呼吁，大打“悲情牌”，强调“军人为国家牺牲奉献，子女应当受到特别照顾”，希望恢复“配额制”。孟加拉国高等法院于今年6月恢复了“配额制”。
▎孟加拉解放战争中的“自由战士”（Mukti Bahini）。
第三，局势的突然升级失控。哈西娜政府起初受到抗议示威压力，7月21日决定改革“配额制”，孟加拉国局势有所缓和，24日宵禁一度小有放松，但在8月初却突然升级。是什么导致情况急转直下？抗议诉求是否发生变化？
从抗议诉求的角度，大致可以分为4个时间线：7月21日前，抗议示威人群主要诉求是取消“配额制”；7月21日至8月2日，抗议活动进入到一个相对平和的“宁静阶段”；8月2日至3日，抗议人群开始将目标直指哈西娜，要求其公开道歉，恢复互联网、释放被捕者、开放大学等；8月4日，所有的抗议声浪突然转化为一句——“哈西娜必须辞职”。
梳理上述时间线可见，微妙的变化发生在7月21日至8月2日，但关键的变化发生在8月3日。到底是抗议示威群体内部出现了整合力量，还是有“外部势力”推波助澜？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笔者不愿妄做揣测，仅将外媒观点简单罗列，诸位看官自辩：一说系美国策划的“颜色革命”；二说系巴基斯坦情报部门支持某反对党策动；三说系巴基斯坦和中国共同推动“倒哈”（看官不用猜了，对！这个最无稽的当然来自印度媒体“爆料”）
仓皇出逃，哈西娜未来吉凶难料
哈西娜现年76岁，是孟加拉国开国总统谢赫·穆吉布·拉赫曼的长女，2009年以来带领其领导的人民联盟（“人盟”）连续四次赢得选举胜利，连任总理长达15年。
但这15年中，对哈西娜执政的评价可以说是毁誉参半：2020年，孟加拉国人均GDP反超印度——支持者说她正在带领孟加拉国创造经济奇迹；在她的领导下，孟加拉国“既不自由，也不公平”——美国、英国等西方国家作如是评语。
▎2020年，孟加拉国（蓝线）人均GDP超过印度（黄线）。图源：印度时报
无论如何，哈西娜被《时代》杂志评选为2018 年全球最具影响力的100 人之一，并在 2015 年、2018 年和 2022 年被《福布斯》评选为全球最具影响力的 100 位女性之一。
▎2023年11月，谢赫·哈西娜登上美国《时代》杂志封面。
在她的政治生涯中，哈西娜共躲过了19次暗杀，但最终仍然难逃黯然下台的命运。5日，哈西娜在与孟加拉国军方高层举行短暂会晤后匆忙决定逃亡印度。印度国家安全顾问多瓦尔在机场与哈西娜进行了会面。关于这场会面的内容，不言自明，肯定事关哈西娜的前途命运。
据印度媒体报道，哈西娜可能会在印度停留“一段时间”后前往英国，因为哈西娜的侄女目前生活在英国。但最新的报道又称，哈西娜前往英国的计划可能面临“技术性障碍”。
▎哈西娜的侄女图利普·西迪克（Tulip Siddiq)，目前担任英国财政部经济大臣和城市部长。
据悉，所谓“技术性障碍”是英国不接受在英国境外申请政治庇护的难民，也就是说哈西娜必须抵达英国才能申请政治庇护，但哈西娜现在可能连护照都没有。英国外交大臣拉米的最新表态也丝毫未提及英国批准或考虑批准向哈西娜提供任何庇护，这似乎预示哈西娜的西行之路漫漫其修远兮。
相比英国的暧昧或“无情”，印度则通过多个管道对外释放“绝不会抛弃哈西娜”的信号。《印度快报》就援引消息人士的话说，“印度绝不会在危难时刻置哈西娜于不顾”。分析人士认为，哈西娜此前帮助印度政府打击恐怖主义和宗教极端主义的政策和行动帮助她在关键时刻从印度获得了回报。
关于哈西娜的其他去向，也有媒体披露其可能前往沙特、阿联酋或芬兰。
不过，哈西娜能否在海外“安度”晚年，仍取决于很多其他因素。首先，孟加拉国与印度之间有引渡协议。孟加拉国新政府后续会不会援引该协议向印度提出引渡要求，甚至通缉追责。第二，哈西娜年事已高，体弱多病，2014年遭遇手榴弹袭击后就一直患有严重的耳疾和眼疾，其身体状况始终不佳，能否支撑她长期流亡海外。
新政府上台对华关系会有变动吗
哈西娜“被辞职”后，孟加拉国军方表示将组建“临时政府”，陆军参谋长扎曼向抗议者发表讲话说，“我会见了在野党领导人，我们决定组建一个临时政府来管理国家。我会承担所有责任，我承诺保护你们的生命和财产安全，你们的要求将得到满足，请停止暴力”。
▎8月6日，孟加拉国陆军参谋长扎曼宣布将组建临时政府，稳定国内局势。
据媒体报道，随着哈西娜逃往印度，孟加拉国国内的抗议局势有所缓和，一个包容性新政府似乎正在崭露头角——将在8日晚宣誓就职。新政府成立后，首要任务肯定是稳住局势、维持秩序，为尽快举行正式选举创造条件，但随之而来也有很多问题：首先，“军政府”恐怕无法被各方接受，将成为第一个被排除的选项。从扎曼的表态看，军方也无意长时间把持朝政。但在监督新政府执政方面，军方将会发挥很大作用。
第二，2006年诺贝尔奖得主、“小额贷之父”穆罕默德·尤努斯已确定加入并领导临时政府，但未来能否出任总理还有待观察，不排除是“过渡人物”。孟加拉国媒体分析说，该国经济正处于“关键时刻”，面临高通胀、高银行坏账、外储下降等一系列问题，重振商业、复苏经济将是他的主要挑战。
▎8月7日，穆罕默德·尤努斯在法国警方的护送下抵达巴黎戴高乐机场，即将回国领导临时政府。图源：法新社
第三，哈西娜的“死对头”、孟加拉国的另一位“铁娘子”——现年78岁的前总理齐亚及其家族将迎来怎样的政治反转。公开报道称，此前被哈西娜政府投入监狱（2018年以腐败罪被判17年监禁）的齐亚已经获释。7日，齐亚发表电视讲话，调门总体温和，呼吁民众“不要破坏、不要愤怒、不要报复，我们需要用爱与和平重建我们的国家”。观察来看，由于齐亚患有类风湿性关节炎、糖尿病、肝硬化等多种疾病，自己重新出山的可能性不大，很可能会将衣钵传给家族的下一代。
▎8月6日，哈西娜的政敌卡莉达·齐亚获释。
从对外关系的角度，哈西娜下台后首当其冲受到波及的是孟加拉国与印度的关系。姑且不论印度可能“收留”哈西娜是否会带来印孟关系紧张，潜在的恐怖主义卷土重来等一系列问题也很让印度头疼。阿萨姆邦的首席部长夏尔马就在哈西娜下台后表达了这种担心。他说，孟加拉国今后可能成为（针对印度的）恐怖活动的“安全之地”。需要说明的是，哈西娜执政期间，曾配合印度驱逐在孟境内的印东北部地区恐怖分子。
经贸方面，印度商工部长戈亚尔说，要重新审视“环孟加拉湾多领域经济与技术合作组织（BIMSTEC）框架下的自贸谈判”。此外，印度与孟加拉国之间的互联互通合作可能也会受到影响。
宗教冲突方面，有消息称，在孟加拉国的印度侨民、学生可能受到人身威胁，抗议民众已经打砸印度教寺庙，攻击印度教徒。截至7日晚间，印度已经撤走了驻孟加拉国使领馆的非必要工作人员和家属。据统计，现有约1.9万名印度人在孟加拉国生活、工作、学习。
▎由中国援建的孟加拉国单点系泊及双线管道系统工程项目场站，助力孟加拉国建设石油储运大动脉。图源：新华社
不过，从历史上看，无论是哈西娜领导的“人盟”在台上，还是齐亚领衔的民族主义党执政，孟加拉国始终奉行对华友好政策，因此新政府成立后不太可能出台颠覆性的对华政策，在印孟关系紧张之际，中孟关系应是比较超脱的存在，这得益于中国长期睦邻友好的外交政策。
